楼诚是未完待续的初心,朱白是飞蛾扑火的勇气。

【飐风波】修订版(1-5章)

  1. 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2. 花了一些时间修订《飐风波》,改了之前的一些设定,暑假中主要以更新这篇为主,为了不影响阅读把之前的1-5章逐一删除,在这里和曾在底下评论的小仙女们说一声抱歉。

  3. 还有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感谢支持。

  4. 小红心、小蓝手走起来~!




正文:

【第一章】

  阿诚从后街一个遗弃的破旧木门中走出来时,街上早已是另一副光景,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明暗的变化,就冷不防地和阴冷的穿堂风打了个照面。风还挺大,像裹着冰渣子那般硌人,不一会儿便觉得有无数无形的刀在脸上割。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去,恰好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然后就被挂断了。阿诚撇撇嘴,接着抬眼看了看表,30秒后,手机再一次响起。“我说你这时间是越掐越准了。”阿诚很不情愿地把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把电话按在耳边。“我可没刻意掐时间啊!这叫默契,默契懂不?”梁仲春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地开起玩笑,“说明我们心有灵犀嘛。”


  阿诚冷哼了一声没说话,刚才一阵冷风吹得眼眶里的隐形眼镜生疼——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想努力去克服这小小的不适感,不料轻薄的镜片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感觉,他忙弓起手背去接。


  运气还算不错,接到了。


  左眼那只隐形眼镜掉下来后,右眼那只反而舒服了不少,至少不再疼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随着痛楚消失接踵而来的是两只度数不相同的眼睛所带来的晕眩感。阿诚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晃了晃头,心道要快点回梁仲春那儿拿护理液泡着才好。


 此时正逢清晨,城市像是一个半夜在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中玩虚脱了的公子哥,此时正病殃殃软绵绵地醒来。路上没什么车,连人也很稀少,阿诚微闭了闭眼,此时眼角余光正瞥到从街那头开过来一辆黑色小型轿车,前宽后窄,车身整体线条流畅,泛着冷冽的光,不像是普通百姓开得那种。


  阿诚眯了眯眼,往后退了几步,汽车沿着车道从他身旁呼啸而过,贴了膜的车窗只留下一道一指宽的缝隙,模糊不清中阿诚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眉眼,至于具体是圆是方就不可描述了。


  “阿诚兄弟啊,你在听吗——”那头梁仲春见阿诚这边久久没有回复,声音瞬时拔高了几度,“没出什么事吧?”“没事”阿诚收回了目光,“给你的东西收到了没?”见谈起了正事,梁仲春也收起了笑声,阿诚似乎能听见他那边西装布料摩挲真皮沙发的声音,“东西是收到了,不过——”他话锋一转。


  “王处长要见你。”


  阿诚皱了皱眉,听他这话虽只是个开头,可其中深意却是不可测。隐隐地有种又要继续这种狗皮膏药撕也撕不掉的日子,心头不禁涌上几分烦躁,道:“他可是答应过我……”“啊这我知道,”梁仲春破天荒地打断阿诚的话:“现在不是特殊时期吗?阿诚,我可是叫你一声兄弟的人,今天就卖哥哥这么一个面子,过来赏赏光,成不?”阿诚静默了片刻,他垂着眼睑数了几片地上的落叶,梁仲春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王天风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去?原先涌起的烦躁已经被渐渐压制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快要急得火烧屁股的梁仲春悠悠道:“地址。”


 


  阿诚一进门便知道王天风来了,换做平时梁仲春早已屁颠屁颠地从他那号称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跑过来寒暄,可现在只是像一座沉寂的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仿佛他只是这房中的一缕可有可无的空气。阿诚放下了手中一直攥着的镜片,无视房中显而易见的低气压,径直朝一边的茶水间走去,与一个身影擦肩而过。


  随着淡淡的茶香氤氲在空气中,冲刷去几分骇人的寒意,原先凝重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不少。阿诚轻呷一口气,待到五脏六腑被温暖的茶水全光顾了一遍后,才向那人微微颔首:“王副处长。”


  王天风仿佛并没有看到他一系列的动作,他只是把一侧身子径直靠在大理石桌面上,双手交叉于胸前,淡淡开口道:“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相关技术人员已经靠你传来的内部布局地图和密码破译解锁出了相关内容,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阿诚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逐渐晕开的雾气使他的眉眼变得模糊起来,使人看上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之前跟你说过这会是最后一个任务,”王天风沉着声道:“但天有不测风云——”他故意地顿了顿,“我像我不能履行这个承诺了。”阿诚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坚硬的瓷器与大理石产生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特殊任务,我需要你在新任国家秘密行动处生鹤分处处长身边待一段时间,以此来获取相关信息。”王天风对上阿诚略带惊愕的眼神,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道命令是上头下的,从职务听来他的确是自己人,但上头不信任他。”王天风刻意把“信任”二字加重了些。


   “你什么意思?”阿诚咬了咬牙,“照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去,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为你效命?”王天风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眼前这个年轻人这种总让自己无法正面回答的问话,不免让他联想到某个讨厌的人。“我承认你这几年来为组织所做出的贡献。”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但是你不要忘了,当年你养父……”


  “刺啦——”梁仲春的皮鞋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的划痕声,两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他身上。“脚滑,脚滑。”梁仲春干笑了两声,他颇有些大无畏地偷瞥了王天风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才收了声。


  阿诚的脸色渐渐失了血色,他张了张嘴,道:“我以为…我这些年做的,足以弥补他当年所犯下的过失。”


  王天风瞥他一样,冷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以你的身份去弥补?他当年的错是你可以弥补的吗?” 阿诚的眸色深了深,他看到了梁仲春暗暗示意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的表情。


  “这么多年你看似一直游离于组织外,实际手头掌握的技术情报要比许多基层人员多的多,要不是你当初的身份,组织怎么会留你到现在?要不是我你早他妈的死了!”王天风忽地暴喝起来,他迈开腿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径直走过吓得早已噤若寒蝉的梁仲春,走到阿诚进门时放东西的桌子旁,一把捏起那只掉落的隐形眼镜,手里较了些劲,脆弱的镜片很快被捏碎,他在一片淡蓝色碎屑中挑了挑,将一个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夹在指尖。


  “这是用来记录不信任人员行动的专用芯片,你应该很熟悉它。”


  阿诚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枚小小的芯片,他的确很熟悉,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随身携带的各类物品中都会带有这样的芯片,来记录他整个行动过程,一旦行动有误这就将成为极有力的佐证。 阿诚想起了什么,他转身死死盯向一直不敢与他正面对视的梁仲春,“是你搞的鬼!”昨天出门时他怎么也找不到左眼戴的那只隐形眼镜,所以才去问梁仲春要了一只。


  也就是现在被王天风捏的粉碎的那只。


  梁仲春面如死灰地瘫坐在那里,他的两片嘴唇上下抖了抖,但终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组织一直对你持有戒心。”王天风淡淡结尾。“我们没理由相信一个非组织人员。” 阿诚只觉得胸腔里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死命的窒息感牢牢掐住他的脖子,他快步走到门口,金属色的门把手泛着冷冽的光,他深吸几口气,一把拉开房门。


  阳光不知在何时早已普照了苍茫大地,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汽车的鸣笛声和乱哄哄的吵闹声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他的意识。阿诚清醒了些,他直起身,眼角的余光与一块镶嵌在墙里的镜子对上,这是一块正对屋后窗口的穿衣镜,镜子中倒映着街上的一部分景象,在以阿诚为中心的一点钟方向,他很清楚地看到身后一座三层洋房的一间房内此时正闪烁着一个看似静止的红点。


  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缓缓直起身子,镜子中的红点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向上移。


  正对后脑勺。


  他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的王天风和对他的动作感到疑惑的梁仲春,深提了几口气,大脑中像放电影般浮现出许多场景:有夜晚尖锐女声的怒骂,有午后陌生男子的到访,有冬季训练所难咽的窝头,还有那年杨柳下那人的一句“回去吧。”


  阿诚的指尖颤了颤。


  他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一步步地走向门口,握住把手,毫无留恋地把阳光与温暖隔绝在外,空留一室寂寥与黑暗。


  “我接受组织的安排。”


  他终究还是适合黑暗,当初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将来哪天走时怕也是同样的孑然一身。



【第二章】

  当王天风嘴角挂着胜利的笑容走出房屋时,阿诚以维持着原先的动作站在原地良久。梁仲春一直看着他无神的眼神有些发怵,此时阿诚失了素日的机敏,更像是一个失了灵魂的傀儡。


  梁仲春看不懂阿诚与王天风刚才的眉眼官司,更不知道阿诚刚刚逃过了一场无形的死刑——反正他也猜不到。他只知道他顺手给了阿诚那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桌子上的隐形眼镜,苍天可鉴,他还认为是阿诚随手乱放了东西。至于他自己,他可是一个连这玩意儿怎么戴都不知道的人。


  但此时他是焦灼的,他不知道该和此时的阿诚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呆在这里,所以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无意义地跺了几步,最终还是绕到阿诚身边,语气中带了几分恳切道:“阿诚,我是真不知道那里面有东西,我要是知道——”梁仲春截住了话头,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要是自己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阿诚看他神情郁郁,加上王天风刚才的一番话,知道他确是与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的一个人。阿诚心里清楚,其实刚才他朝梁仲春发的一通火,被背叛的失落感实则要大出愤怒许多。


  阿诚伸手拍了拍梁仲春的肩,口气放软了些道:“我相信你,老梁。”


  事实上梁仲春只虚长阿诚两岁,他们本是一个训练所里出来的,孩提时期同甘共苦了好一段日子,后来毕了业,他被分配到这里,阿诚却是在一年半前刚到的——因为他那所谓的身份。对于阿诚的身份以及其养父养母,梁仲春大概猜到些,但只是猜测,并不属实,但他他从来不问,从前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现在是乐得装傻。他听说过阿诚消失那段日子的一些事,有一次审讯他的人员故意提起关于他养父母的话题以视挑衅,却被他满眼嗜血的猩红唬得慌了神,听说请了精神方面的医生,他们怀疑阿诚有这方面的疾病。


  梁仲春也曾明里暗里暗示阿诚加入组织,但总被他以各种理由四两拨千斤

地拨回去。


  有一次青年被问烦了,倒是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字一句正儿八经地回答他:


  “我不属于这里,老梁,这里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



  阿诚这边已经把王天风的安排又捋了一遍,于是他对梁仲春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在这里把你以前那套房子收拾一下,今天晚上我就搬过去住。”他顿了顿,“这段时间我就不住这儿了。”


  梁仲春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所以此时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喂!你去哪儿啊?”

 

 


  阿诚驱车开了将近40分钟来到位于近郊的一处福利院,正是秋老虎闹起来吃人的日子,所以此时正对着小道的院门口只坐了零星的几个人。新来的保安不认识他,嚷嚷着不给他进,说什么一定要带探望证才行,阿诚懒得跟他扯皮,来之前他已经给明镜院长发了微信,此时只要静候片刻就好。


  他斜靠在院前的一棵老槐树上,透过铜制的栅栏看里面的人。出乎意外地,他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此时正背对着自己,曲蒌的后背不复年轻时的挺直,半花白的头发在金色的阳光上显得分外耀眼。阿诚移开了目光,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香烟,只是动作做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想着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到了满头华发的年纪,一边复抬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看见那个女人此时正拉着一个与坐着的她齐头高的小孩,一只手按着小孩的一边肩,另一只手似拿着东西在小孩身上比划着什么。小孩似是受了惊吓,此时正放开嗓子大声哭喊着,一声声直刺在阿诚心头。


  门口的保安速度还算快,但阿诚比他们更快,他似一只离弦的箭直直射向那一大一小纠缠的身影旁,一把钳住女人的手。那女人吃了痛,又对上阿诚凌厉的眼神很快就服了软。


  阿诚把那小孩检查了一番,好在没有出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哭声一时半会儿地还止不住。明诚摸了摸口袋,倒是摸出一根像样的棒棒糖,他正疑惑自个儿的口袋怎么会出现这种玩意儿时,小孩的哭声已被棒棒糖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过来。阿诚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所以他动作麻利地剥开糖纸把棒棒糖送到小孩口中,大脑此时却慢半拍地想起来刚才出门时好像把桌上的钥匙连着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塞进了口袋中,而这只棒棒糖八成是王天风留下的。


  望着眼前小男孩清澈见底的眸子阿诚轻咳了两声,他勉强勾起一丝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吃吧。”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保安描述一个外人强行入园却及时组织一场事故发生的经过和明镜院长的“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来都不用探视证”的解释声。


  “称职”的保安们走后,阿诚这才直起身和明镜院长打招呼。


  明镜走近了几步,示意身后跟着的一个护工把小男孩抱走。她与阿诚点点头,人却是径直走向那个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诚的女人。


  “桂姨啊,”她半蹲在地上,捡起一件刚才掉落在地上的棉袍“你这几天都在做这个吗?”


  桂姨的眼神呆滞地移了回来,她缓缓地低下头,看到明镜手上的棉袍这才如梦方醒过来,她伸出手,一把抓过那件棉袍,速度之快令人不禁咂舌。如果仅凭这个动作,阿诚都要怀疑她这几年的这种状态都是装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阿诚注意到桂姨右手留着说尺寸骇人的长指甲,此时正明晃晃地掐在明镜的手心里。桂姨大惊,她刚刚吃了阿诚的亏,此时正怵得慌,听了他这话立马就松开了手。


  明镜没说话,只是侧头示意他走远些去说。


  “您没事吧?”两人走到一座白色八角小凉亭旁,阿诚对刚才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明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不在意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这孩子呦,每次来是每次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明镜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原处的桂姨,没再说下去。


  阿诚笑笑却没接过话茬,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这个您收好,我过段日子有事远出,我养母就拜托您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客气话,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明镜推着他的手死活不肯要,“你第一次来时付的那笔钱足够她再住个十年二十年的。”阿诚见她执意不收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他见两旁小道上有三三两两出来遛弯的老人,不免想起刚才的小男孩,忙问起明镜他的情况。


  “这个孩子的父母都失踪了,被雁川那里的人找到时,他正睡在那边福利院的门口,可年纪又太小,根本记不住自己在其他地方有没有亲人,那边这些年虽说在慢慢重建,但条件到底不及这里。”她顿了顿“我是抱着收养他的心思……这几天我弟弟也要从那边回来,我会再问问他的意思。”虽是还未确定的事,但她语气笃定,听起来收养的可能性颇大。


  阿诚顿住了脚步,似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雁川?”


  明镜似有所察觉,她轻轻颔首道:“就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雁川。”她转头看向阿诚,“那时你还小吧?”


  阿诚舔了舔嘴唇,似在踌躇怎么开口,他说:“我养母她……是雁川人,从前在哪儿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有些印象,后来到了这里就再没回去过,刚才咋一听还以为是听错了。”


  这一通回答算是对刚才失态的一番解释,事实上阿诚很少说这么多话,这样说或许只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绪,又或许为了消除明镜的怀疑。明镜仔细想了想觉得也合乎情理,眼前的这个青年很少提及关于自己的身世,与其养母的关系更是若即若离……此次既然他主动提起,那她也不便再多纠缠。


  于是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我又没说你什么喽!”语气中携着几分嗔怪。


  阿诚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又说了一通话,临行前,阿诚在院门口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的身影,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此时正透过树叶缝偷偷往这边儿瞧。


  他与明镜相视一笑。


  “还没有问呢。”阿诚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蹦哒着跑了回去,最终消失在一片低矮的灌木后,“您给这个孩子取名了吗?”


  “取了,留了他的本名,只新冠了一个姓。”明镜在自己手心里用手指写下两个字。


  明台。




【第三章】
  阿诚与明镜告别后就回了梁仲春那儿,路上顺带捎了半只烤鸭,考得微焦的金黄表皮油光锃亮,新出炉的烤鸭带着一股子碳烤的清香,就算是拿密封的油纸包得紧紧的,可那阵阵诱人的香气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一时间车里都是这个味道。


  早前王天风与他谈话时并没避着梁仲春,想来是存了继续让他留下来的意思,毕竟他们搭档合伙数年,彼此之间的默契是货真价实的。


  车开到离弄堂口一米时忽然不动了,阿诚拔出钥匙重新发了一遍,还是纹丝不动。


  梁仲春这辆车算是二手中的二手,刚开始那会儿两人都穷,大部分零件都是去都是从回收商那儿淘来的,便宜是便宜可都需要自己装,梁仲春当时也是愣头青一个,训练所内虽有对车内结构的课程训练可也没细化到这种程度,他一个人围着半死不活的车转了四五天,最终没法还是去问阿诚讨主意。阿诚闻言晃晃一根手指,尚且清澈的眼里闪着后来被梁仲春所熟悉的狡诈光。


  “我只有一个条件。”他说。


  梁仲春那时急得火烧屁股,心想甭说是一个条件就连一百个条件他也答应啊祖宗。


  “车修好后我也要开。”阿诚想了想,“而且是永远的。”


  梁仲春听了差点没把白眼翻回来,感情自己忙活了半天是在给他人作嫁衣,后来想了想这车放在这儿早晚也是要被阿诚开去的,不如答应他,就当做个顺水人情。


  等到“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签好后,阿诚却是看也没看一旁的一大堆零件一眼,而是哼着歌出门去了,过了半天才回来。


  梁仲春看着他一屁股坐在自己未装完的零件旁开始一板一眼地动起手来,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俨然是一个老手的架势。等到他三下五除二地修好时时针也只堪堪地指向八点。


  梁仲春把自己一对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又按了回去,他看着正乐呵呵地洗去手上多余机油,问道:“你小子今天他娘的跑到哪儿去了?”


  阿诚笑着眨眨眼:“汽车修理厂。”


  
  汽车内的油表不久前刚坏,阿诚打开车门下车,一股寒风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朝他袭来,他跑到汽车尾部的尾箱下看了一眼,原来是油箱漏了。


  他看着只要轻轻拐一个弯就能进的弄堂口,又抬头望了望早已黑透的天,只得没脾气地打电话叫梁仲春过来推车。


  梁仲春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声:“老子在烧水等着下面呢!”


  阿诚轻咳了一声,道:“我今天买了只烤鸭……”


  “哎哎哎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阿诚破天荒地和梁仲春一起吃面,梁仲春作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对面食尤其是对面条的热爱深深烙进了骨髓里,一碗面无论多少无论品种无论价格无论口味,都能被他吃得似交响乐般激烈澎湃,他的那么多毛病里阿诚唯独受不了这个,更何况他不爱吃面食,所以往往在梁仲春下面时总会再煮上一锅饭。


  梁仲春片鸭子的本领可谓是出神入化,一眨眼的功夫一盘鸭子就已被端上饭桌。


  这顿饭吃得比往日都要宁静些,梁仲春拿了只鸭腿默默地吃了一半,忽地放下筷子去冰箱拿了两瓶啤酒,用眼神询问阿诚。


  阿诚看着他开啤酒的动作摇了摇头:“我可不想第一天上班就一股酒味。”
  梁仲春没搭话,闷头喝了两口。声音闷在杯子里:“王疯子这次叫你去看的人恐怕不是个善茬,你小子自己一路当心些,猴精猴精的一个人别倒时摔了跟头,哭都没地儿哭去。”


  阿诚心下动了动,他只觉得喉头一涩,仿佛自己也喝了梁仲春手里的那杯酒。


  阿诚是徒步走回去的,这里本是梁仲春初来生鹤时买的一套房,房子虽比不上现在作为联络地点的那所,可也算是五脏俱全。他草草地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又把王天风给他的,也就是梁仲春口中的那个“不是善茬”的资料翻了一遍,资料一看就经删减过,粗略得很。阿诚随手划了几个重点:


  明楼,生鹤人,青年时曾任国防部特种军事情报一处处长在职期间表现出色被赴雁川任地方参谋长,现接上峰调令返回原籍地生鹤,因国防部特种军事情报一处在727事变中解散,故调任国家秘密行动处生鹤分处处长。


阿诚忍不住多撇了几眼这人的年龄,资料上虽无照片,但若只单凭这一页简单到了过分的材料看来,此人应该是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可无论是从年龄还是身高体重来看,


他并没有大阿诚太多——8根手指而已。         


  年轻有为啊。阿诚咂了咂嘴,目光却停留在一档醒目的空白上,正是此人赴雁川时的资料栏,此时竟空无一字。这么多年停蛰在那儿,说没有经历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天风不想让他读到关于这部分信息,或许可以说,他并没有阅读这部分信息的权利。


  阿诚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梁仲春的警语还萦绕在耳边,他放下手中堪堪几页薄纸,整个人一股脑地倒在床上,愈想愈觉得这个叫做明楼的人深不可测。从国防部特种军事情报一处处长到国家秘密行动处生鹤分处处长,他看似在原地踏步,殊不知他做处长时的那个年代,正是国防部特种军事情报处与国家安全委员会闹得最凶的时候,能当上一处之长,说明此人的能力不容小觑。当时时局纷乱无序,一个处长所拥有的权利人脉,丝毫不逊色于他现在坐的处长之位。


  再者,当时的雁川是“两国”(国防部特种军事情报处与国家安全委员会)剑拔弩张的源头,而此人又在这等关卡被派往其任地方官,这其中深意耐人寻味。至于为什么此人回生鹤后拿到了这样一个与离开前旗鼓相当的职位?又为什么在这时候被调派回?凭借手中单薄的资料,阿诚也理不出头绪。


  他拍拍脑袋,不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有分寸,从不让自己死死想一些得不到答案的事。


  窗外一片静寂,浓浓的夜色像女人涂了脂粉一样的脸般难以辨认,影影绰绰间,阿诚只看见一剪残月的一角,冷黄的光透过冷清的风直晃他的眼,使眼睛很快就干涩起来。


 他翻了个身,任凭冷清的月光肆无忌惮地铺在他的背上,使他不能动弹。


  
  阿诚走出楼道时楼下正有一户人家在搬家,狭小的楼梯间被大大小小的杂物挤了个满满当当,唯一的出口被门口停着的一部蓝色卡车堵着。他斜眼看了一下表,心道今天看样子是非迟到不可了。


  好在早晨上班的地铁还算给力,阿诚勉强在上班时间过后两分钟内赶到办公地点。他原本是准点到的,可因处内一月一次的电梯常规维修检查,他迫不得已只能走逃生楼梯。


  位于中高层的秘书处办公厅内此时空无一人,阿诚眼尖地看到有着自己的办公桌,桌上摆了一个崭新的文件夹,只是里面并无内容。


  他简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正对自己办公桌左侧的一扇红木门上,铜制手柄因长期的使用已变得斑驳。他定了定心神,向前走了几步,却被门内传来的一声爆喝停住了脚步。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样一份文件的备份时间居然超过了五分钟,如此低的效率简直是闻所未闻!”从语音语调到说话的内容来看,这位便是明楼不假了。


  阿诚快走几步关上了办公厅的大门,待确定外界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后,他才重返至红木门前。


  里面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半晌过后,只听得那位明楼先生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懒得跟你们费功夫,把你们秘书长……”阿诚听了前半句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未等他说完便伸出手敲门,以免落得偷听的嫌疑。


  “抱歉先生,我来晚了。”


  
  无论是敬仰明楼的人还是献媚他的,明楼听过许多人对他的称呼,从明长官到明先生,大都只是浮于表面的称呼,真正真心实意者可谓是凤毛麟角。
  可门口青年的这句先生,却足以让他抬起头细细打量:圆润清澈的双眸不会让人怀疑他说这话的真实性;竖直挺拔的腰板不会让人怀疑他这是在献媚,反而会联想起簌簌冬日里的一株红梅。


  他们仿佛一对失联已久的朋友,即使长期未见,但只要一对上对方的双眸,那些尘封的往事回忆就这样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再多的言语也抵不上刹那间的眼波流转。


  明楼点点手腕上的手表,收回了在青年身上的目光,道:“身为我手下的秘书长,却在报道的第一天就迟到,我对你的能力表示怀疑。”


 阿诚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跟他讨论“早起碰见邻居搬家怎么办”这个话题,他明白在这种时候,先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侧头向一旁拿着文件的年轻人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年轻人还算聪明,用寥寥几句话解释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需要明先生完成签名的调任文件在交接时出了问题,无法备份,其中的一个地名无法在全国的地址栏上找到,他们四个人用了各种搜索引擎也找不到答案。


  “什么地名?”阿诚看了眼正朝这儿看的明楼。


  “商川。”年轻人无措地挠了挠头,“这会不会是哪个古地名?”


  阿诚的眸色深了深,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再被人提起时,内心深处还是泛起了一波波难以抑制的波澜。


  商川在经历那件事后被改名,不知是哪个领导暗喻商川的“商”字同“殇”不吉利,那时正逢战后,上层急于给民众一个说法,就出了这么个荒谬的结论,至于后来的“雁川”,阿诚就不知道是谁的杰作了。他只知道在很久前“商川”这个名字就已被高层严令禁用,这些年轻人不了解也实属正常。
  “不是。”他直起身,“商川就是现在的雁川。”阿诚发现自己有片刻的失神,他控制不住把自己的目光放到明楼身上,“明先生长期在商……雁川工作,这些地名的更改他不清楚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蓦地,阿诚突然明白过来明楼刚才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了,刚才的那纸文件没有给自己而


给了一个愣头青,是料定看不出“商川”这个错处,但明楼怎么可能不知,上头借着这纸文件名为审阅,实际上是给明楼一个大大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出处。


 年轻人张嘴想要开口,却被阿诚一记厉色吓了回去。


  “你们先下去。”明楼的话是对着众人说的,但一双墨眸却在盯着阿诚。




【第四章】

  一溜烟儿的工夫众人就走得差不多了,阿诚刚才心头忽涌上的那股揪心的颤劲也全被逐渐静下来的声音给压下去了。他知道明楼在观察他—借着嘬茶的功夫,他将头又低下去了一些,10度的样子,这样他就可以很清楚的先看清他桌上除了文件以外所有的东西:背对自己的相框、一支拧了一半的钢笔、一盏冒着热气茶和一块缩小版的国家地图,从四角粘着的崭新玻璃胶不难看出这并不是原有的东西,阿诚凝了凝眼眸,很快便找到了地图南北两边的各一个点,其中一个被标了红圈,圈里写着生鹤两字,而另一点,虽然没有任何的标记,但还是格外地醒目—雁川。


  阿诚并不急着去打量明楼,实际上凭借刚才短暂的几眼他已把明楼的样貌记得一清二楚。


  况且这样出众的容貌,想要忘记是很难的。


  明楼又细细嘬了一口茶,他有着很好的礼教,即使嘬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阿诚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收回目光的细微动作。


  “这是去年的陈茶?”陶瓷茶盅在桌边轻轻一磕,明楼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有情绪来。 阿诚一时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思绪转了转得出个最保守的答案:“这是今年春采的银梭云针。”


  银梭云针可谓是国茶,因其适应性强,对土壤要求不严,许多地方都适合种植这种茶叶。只是今年年初不巧遇上一场暴雨,银梭云针的产量与前几年相比大大降低,以导致今年的价格格外骇人。


  明楼的嘴角向上翘了翘,但这绝不是笑,他依旧不看阿诚,似乎只是盯着眼前的茶盅:“这味道比我在雁川喝得要寡淡许多。”(这里的人故弄玄虚的很,没我那里来得干净。)


阿诚敏锐地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他瞥了眼明楼的动作,缄默了片刻,接着在心中大大地吁了一口气,他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暗惊这个人城府之深,跟他这儿绕了半天原来还是刚才的事。“生鹤这里的春天来得晚,这茶在这儿本应该是夏茶,可茶农们为了早出售早种新树,提前摘下来,所以味道寡淡是正常的。”(生鹤开发晚但地方好,有些人急功近利,想拔苗助长,却把这里弄得不干不净。)


  明楼终于将头抬起了些,阿诚只是微微颔首,并未与他四目相对。“照明秘书这么说,这难道是茶农的错?”(有些人指的是我?)


  “当然不是。”阿诚矢口否认,“他们只是普通百姓,采茶所得的大部分钱还是被上头捞了去。”(当然是您上面的。)阿诚看见明楼的眼睛眯了眯,便知道自己是说对了,于是他的语速更快了些:“可这些上头人也不是万能的,毕竟在他们上面还有......”阿诚意味深长地笑笑,用手指了指掉漆的天花板。


  “天。”(老天爷看着呢。)


  明楼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回的确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他往后仰了仰身子,一双如潭水般深不见底的墨眸与眼前这个自信昂扬的年轻人对上,似乎也染上了些笑意。


  “请坐。”他道。


 

  阿诚离他又近了些。


  落座间他将明楼的容貌在心底描绘得更细致了些,从刀刃削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一直到菱形的薄唇,阿诚甚至可以看清他眼角蜿蜒的细纹。与刚才站立时感受到的凌厉不同,此时的明楼竟透着几分常人难以察觉到的温柔和疲惫。


  阿诚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有关那人的容貌、声音、举止似乎都随着无情的流年一同埋没在属于雁川的那个夏天里。但阿诚依稀记得,初见那人时,他也是一副很难亲近的样子—其他孩子都不愿接近他,可后来渐渐相处的时间长了,阿诚也会发现他少有的眉宇间的温柔。他捋了捋心思,眼角的余光对上明楼探究的眼神,温柔褪去的眼神冷冷清清,仿佛不带任何其他情绪,连疲惫也再次被他藏进深不见底的眸光里,阿诚心底原本升起的几分希冀之情此时也渐渐消了下去。


  明楼低着头,他的办公桌上放着阿诚的简历,简历上的照片显然是旧时拍的,照片上的相较于现在,即使有黑色西装庄肃加身,却还是有种难以掩盖的青涩。阿诚自然也看到了这张照片,这张证件照还是从一张梁仲春给自己拍的照片中截来的,那时他已做好了离开老房子的准备,梁仲春来接他时给他一套西服,说是洗洗旧气。他一个人在屋里转了好久,屋子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卧室南面挂着的那一副画来得珍贵—可他不能带走它,他只能贪恋地看着它,用他圆润的、亮晶晶的双眼凝视它,所花费的时间仿佛要将它镌刻进心底那样长,最终还是梁仲春拿出相机为他拍了两张他与那幅画的合照:一张侧面,一张正面。 


  因证件照尺寸有限,此时只能看出阿诚的身后有副画,至于是何等惊世模样,那只有他和梁仲春心里清楚了。


  阿诚长了这么多年,也就拍过这两张照片。他幼年身世坎坷,在那段短暂的幸福日子里,那个可怜的女人总是巴望着等她心中的良人归来,再与他一起拍一张全家福,所以那时的桂姨即使有钱,也绝不会为阿诚单独照一张照片的。


  后来事情就渐渐变了,那个男人是回来了,可带来的消息却让桂姨彻底疯了。她像个歇斯底里的女魔鬼,打开房门说人话,闭上房门说鬼话,一次次的鞭挞、蹂躏使他根本无暇顾及精神上的缺失。再后来他过着在黑夜中的刀刃尖上跳舞的日子,越多表面身份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


  “你与王天风是什么关系?”明楼低着头看阿诚材料,似是不经意间问的话。阿诚的眸光深了几分,他抿了抿唇,似是不愿开口道:“我的养母虐待我,有一天我逃了出来,在街上无处可去的时候碰到了王先生。”


王天风并没有刻意隐瞒他与阿诚的关系,他知道自己越是想藏什么,明楼就一定要找出来,索性大大方方地摊在明楼眼前,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可说了。


  明楼抬眼看着阿诚,金边眼镜的镜片后闪着一片精明,阿诚看出了他的意思,他问的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生鹤大学毕业后,我就来到了这里。“阿诚很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王先生让我告诉您,今天晚上八点在老地方见面。

“好”明楼知道现在根本问不出什么,所以并不强求,“今天你暂时留在这里,和外面的人一起整理出一份通缉名单,除了死的人,其他不管过去了多久,只要犯过事,都要出现在名单上。”行动处会将所有潜逃或拘捕的嫌疑人进行统一编号,在处内颁布通缉令。




 

【第五章】

  明楼要的资料听起来简单,到真正实施时工作量实在是多得惊人,阿诚和办公厅里的年轻人分成三组,一组查资料,二组输入数据库,三组逐一核对,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算告一段落,说是告一段落,其实还有近十年的没有整理,阿诚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于是掐了个时间把众人给放了。


 阿诚走在大街上,这个点街上的人少得可怜,只有一盏盏昏黄的路灯,要亮不亮的,活像夜色中游移不定的鬼魂。阿诚这时才想起有车的好来,虽是破的,但起码能遮风挡雨,总比自己这堵人身强。他就这样一边想一直往前走,忽见远方一辆熟悉的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阿诚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当车子就在自己身旁停下,车窗被摇下露出梁仲春的脸时,不得不说,他还是很开心的。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梁仲春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阿诚有印象,上一次他这样看着自己时,是两人的第一次合作,因默契度不够,在逃离一座建筑物时,阿诚不慎从高处摔下,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他都是看着梁仲春的这种表情下饭的,只不过最后实在没了脾气,趁着恢复得差不多了拉着梁仲春到外头好好吃了一顿,梁仲春才不觉得有愧疚之感,彻底恢复正常了。


“王天风托人发来消息:2号出现,他们现在被人控制,要求我们前去营救他们并抓捕2号,获得新信息。”


  2号是两年前逃走的一位技术人员,手上掌握着大量的信息,倒戈后投入了地方势力的怀抱,阿诚曾与他交过手,但那次只获得了小部分信息,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


  梁仲春一把拉开车门,“快上来,没时间了!”


阿诚似是被人施了定数,愣愣地站在原地。


梁仲春一看不对,他大吼着:“阿诚!”话音未落,他忽地反应过来,“你想逃?!”


阿诚低垂着头,一双眸子忽明忽暗:想,太想了。


他六岁时被养母桂姨收养,十二岁时以养子的身份送出,桂姨与王天风签订了十年合约,以抵充她那所谓的“罪过”, 十八岁那年他从生鹤驻地训练营毕业,被王天风带来这里,整整四年,他为国家秘密行动处生鹤分处做事,却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自从十二岁那年他遇见王天风开始,他便被告知自己往后十年都只能扮演着一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角色。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他是养父的养子这一身份,当时727事变震惊全国,与养父有关的人不是战死了,就是被杀死了,如果不是桂姨羞于自己不正当的身份不敢上城去找养父,估计他现在也不可能在这里,可能早就饿死或冻死在街头。


可是这并不能掩盖他对桂姨的怨恨——他恨她懦弱无能、胆小怕事,当年经王天风稍一恐吓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犯了什么大错,急急地把自己交出。以致整整十年,他无法像其他正常的小孩一样上学读书、感受家庭的温暖。


这四年来他做着梁仲春身后的无名英雄,处内人人都知道他们战功赫赫,却不知道阿诚连获得的资格都没有。梁仲春自然是知道的,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依然心存愧疚,以致他不止一次地怂恿阿诚在王天风面前服个软,弄个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的身份,可一次次地被自己明确拒绝。


原因并不复杂,他并不是养父真正意义上的养子,却被迫担负起了十年的责任。


如今眼看十年之约已到期,他只想真真正正地做一回自己,做真正的自己,为自己而活着。


上次的任务本是他与王天风约定的最后一次,可无奈前有王天风临时变卦,将他安排在明楼身边,后有狙击手躲在暗处威胁,他不得不从。可如今王天风被2号困在某处,他没有必要遵守;合约上的有效日期是几天前,他也不算违约,的确是个远走高飞的好机会。


 向前一步是暖阳普照,向后一步是万丈深渊。换做谁不想奋力一搏?


 梁仲春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青年的眉眼渐渐与十年前那个初见时便透着一股青涩,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傲气的小孩融二为一。又想起在训练营的第二年青年消失的那段日子,去时还是一个健全的孩子,回来时竟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到处布满了伤痕,那时王天风也来看了一眼,不过也没留下什么话。梁仲春只记得训练营旁的一棵柳树上,刻满了他们打赌阿诚能撑几天的记号,有人猜三天,也有人猜十天,只有梁仲春没猜,他赌阿诚能撑过去。


小孩在被打之前告诉他:“我要好好活下去,等我哥哥来接我去生鹤。”


 梁仲春冷笑地看着他:“去生鹤,醒醒吧,这里就是生鹤!”


 那一刻,梁仲春清楚的看到:阿诚眸子里一直闪烁着的光,灭了。


 至今未曾亮起过。


 

 梁仲春拍拍一旁的副驾驶:“上来吧,你现在要去哪儿?”阿诚关上车门:“我有一些东西要带走,先回你那儿吧。”梁仲春点点头,一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道:“待会儿如果有人打电话到我那去,你千万不要接。”见阿诚疑惑地测过头看他,梁仲春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现在不止王天风在那儿,你那新上司明楼也跟他在一起,你可知道明楼的姐姐是谁?是那个响当当的女慈善家明镜,我的天啊,也不知道她是那里来的消息,竟然派人打到我那儿去了,说是来问他弟弟是不是出了事怎么还不回来,我要怎么回答她?我那个破地方可放不了这尊大佛!所以这电话还是不接为妙。”


 阿诚舔了舔干涩的唇:“西边近郊的那家明光福利院,是不是……”


 “肯定是啊,你听听这名字,还有谁……”


 明镜竟是明楼的亲姐姐。


 阿诚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将头埋在双掌间,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我们回去吧,我不走了。”


 梁仲春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你再说一遍?”


“不走了。”阿诚将头靠在座椅上,“我不走了。”


  他对明镜一直怀着难以回报的感激之情,他感谢她将自己从养母那个蚀人不见血的无底深渊彻底救出来,也感谢明镜给予他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关怀。

  所以无论如何,明镜的恩是要报的,明楼也是要救的。


 他进生鹤训练营的第二年桂姨曾偷偷来找过他,说自己一个人在乡下无依无靠,十分想念阿诚。实际上是两年前王天风所留给她的一笔钱早已被她挥霍一空,此番前来本是想再见王天风一面,没曾想到王天风的手下拿着那张十年合约摆在她面前,噎得她无话可说,却又含恨在心,于是便存了偷偷将阿诚带走的心思。阿诚那时刚入营没多久,心性未定,也存了逃的心思。于是他假装答应桂姨与她一起走,实际是想寻得一个逃跑的机会。两人半夜宿在一处庙里,半夜桂姨精神恍惚,竟又像幼时那般想要殴打阿诚,阿诚在睡梦中被打得懵了头,抱头躲了几下后便想抢过桂姨的木条来,两人一时争执不下。


 此时阿诚以较幼年健壮了不少,没过多长时间便夺过了木条,一时手中一较劲,竟将桂姨打倒在地。阿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又惧又怕,霎时扔了木板向外跑去,正巧与前来捉人的王天风撞了个满怀。彼时王天风正与明镜正在商谈在生鹤新增福利设施的会案,明镜是何许的聪明人,见王天风神色郁郁,知道是出了必定要在现在处理的事,王天风不敢得罪她,于是便说了这件事。


明镜自幼生于名门大家,对这种事情只听说过而并未真正经历的,于是便和王天风一同前往。只看见一个瘦弱的青年慌张地跑出来,头上还留着未干涸的血,此时正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又见桂姨似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一时对阿诚生了怜悯之情,便提出将桂姨收入她在生鹤投资建造的明光福利院中。阿诚在营中毕业后拿到了一笔不小的钱,并将大部分钱交与明镜,一次性付了之前六年和之后二十年的全部费用。


 

 王天风自然是求不得的,他向明镜道了谢,便抓着阿诚回了生鹤训练营。


 如果说两年前王天风对阿诚还存着再缓缓的心思,那么事到如今便是下定了决心,营中的刑罚一旦实行起来是半分人情都不顾的,王天风又存了默许的意思,所以下手的人暗自把力道加重了一、二分。


 直至半年之后阿诚的伤才大好,也许是桂姨对着他闹得暗打的那几下伤害颇大,彼时阿诚再想起那人时,却发现那人的容貌自己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住他说过话、做过的事。


 阿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两排牙齿一个不落地咬在厚实的被子上,眼泪将被子上的花纹都浸湿了。那是他离开桂姨后的第一次落泪,也许之前有过落泪,但在这之后却再也没有了。


 他为自己哭,为一直以来秉持的幻想破灭而哭。


 他忘记了一个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弄丢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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