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短篇）离人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明诚从未觉得这条路有那么长。
从政府办公楼大厅门口，一直到明楼的办公室门口，厅内并没有多少人，特别是明楼办公室的门口，大门紧闭，只看见南田洋子和她几个手下站在门外说着话。
明诚一步步地向他们走去，步伐稳健轻快，就像要去奔赴某场盛大的酒会。可他自己却觉得自己是踩在了一排排冰冷刺骨，又尖锐锋利的刀刃上，明晃晃的刀剑此时正敛着寒光，刀刃刺入了明诚的脚底，只是不见血罢了。
明诚想起了许多事，想起春时，自己读的第一本书，是明楼送的，他说人不论处于何时都要多读书，这样才能增长阅历，有所裨益；夏时，自己吃的第一根棒冰，是明楼买的，因那时胃凉，每次并不能像明台那般吃很多，明楼总是很严格地控制着明诚每日的食量，却在私底下偷偷另给明诚比冰棍还要甜的奶糖；秋时，自己载的第一棵果树结了累累硕果，是明楼告诉他，做人如种果树，有多年的耕耘才会得到一份收获；冬时，自己穿的第一件棉衣，是明楼帮他穿的，有一次忘带手套，明楼就把自己的小手笼在他温暖的袖口中。
明诚避开了南田洋子意味深长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再熟悉不过的大门。
屋内明楼背对着明诚站着，贴身剪裁的笔挺西装配上油亮的头发，似乎在彰显着他在这栋楼中是多么威名赫赫，可又有谁知道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被头疼带来的梦魇困扰。
明诚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目光定焦在桌上两三张面目狰狞的照片上，照片上的人他却是再也熟悉不过，他们的尸体都曾倒在自己的怀里，双目圆瞪。
还是知道了。
明诚看着明楼的背影，试着张了几次口，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不敢叫他。
窗外的天死一般的阴沉，房内开了前排的几盏灯，略显昏暗的灯光照在一个相册上，明诚抬了抬眼皮，照片上，明楼、明台分别站立在大姐的两侧，三人皆是眼看前方，略带笑意，其乐融融的温暖之情似乎都能流露在相册外。
明诚并未问明楼为什么会摆这张没有自己的照片，因为这张照片是他亲手放在这张桌子上的，他与明楼在这栋楼内一直保持着一种假装的敌对关系，明楼的办公室又常有人进出，若真摆上有自己出现的照片，一定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明诚对此也从未感到愤懑，他更中意的是明楼在明公馆的书房中放着的那张照片。
印着一家四口的那张。
明楼就是在这个时候转过身的，他的眸光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桌上一杯热茶氤氲着腾腾的热气，仿佛就这样将二人隔在两端。明诚定睛看了看，好在是茶，而并不是咖啡。
「在我身边蛰伏了那么多年，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委屈你了」明楼吐字十分清晰，一字一句尖锐得仿佛要将明诚的耳膜刺破。
窗外寒风四起，乌压压的一片云，携卷着一阵阴风，就这样吹开了办公室里的一扇窗。风声呼啦啦的响，明诚艰难的听出他从那头割下的寒意，全灌进了自己的喉咙中。
「先……生」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年头，随随便便杀两个人就想把我拉下水」明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没有」这本是句隐藏在心底的悄悄话，全被明诚送到了嘴边。
「没有？」明楼挑起照片的一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明诚迅速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绪，把所有委屈和想要倾诉的欲望全压到那最黑最黑的地方。
他向前走了几步，这样他和明楼的距离就一下子近了不少，他甚至能感觉到明楼温热的鼻息散在自己的耳廓上。
他十分平静地捡起照片，仅在一瞬间，那两夜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午夜梦回时，照片上的情境也曾在明诚的梦中出现，可即使是他对此也无能无力。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明诚的大脑飞快运转着，他组织着所有的语言来洗脱明楼的嫌疑「这两个人是经过汪处长的示意后我才动手的，例行公事罢了」
「例行公事？」明楼的一双墨眸紧盯着明诚 「那你倒来解释下，为什么你只是在例行公事中杀了两个人，南田科长便认定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急急想要把你从我身边调走」他伸出左手卡住明诚的脸 「还号称我是什么毒蛇？」
这句话使明诚的瞳孔瞬间震了震，也许是太过于震惊，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痛楚。这样的动作使他不得不扬起头看着明楼。
明楼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浑身散发着凛人的寒意和怒气。
明楼的这种表情，明诚看着他针对了无数个人。他上一次看到明楼这种表情时还是他们得知王天风偷偷把明台带走时，那时明楼似乎还没有那么生气，如今兜兜转转，竟然落到自己身上了。
他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恐惧表现的太明显，所以只是颤了颤指尖。
一只温暖的大手顺势握住了正在颤抖的指尖，两手十指相交，大手的主人十分坚定地握住了纤细的指尖，态度十分虔诚，又带了几分安慰的情绪在，仿佛即使天崩地裂也不会松开对方的手。
明诚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见明楼的手此时正握紧自己冰冷的指尖，阵阵暖意顺着指尖一直流淌进内心深处。
「大……哥」明诚的眼眶泛着红，这样近的距离，他看到了明楼双眸深处蕴藏的暖意。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整个人轻飘飘的，心中一根紧绷的弦因明楼这小小的动作而慢慢放松下来。
明楼朝他做了个有监听的口型，示意明诚配合自己演完这出戏，手中的动作倒是慢了下来。他松开钳制明诚下巴的手，因时间长久下巴处还是泛起了阵红，他皱了皱眉，朝明诚眨了眨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红肿的地方，用眼神询问着明诚痛不痛。
明诚摇摇头，眼睛也向明楼眨了眨，可这回却是落下一滴泪来。
明楼替他拭去滑落的泪珠，又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眼神又变回了刚才那般。
「你还有脸叫我？」他拾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又走到窗边，先砸了茶盖 「如果我不问你，你也不打算告诉我是吗？」这句话被茶杯的碎裂声所掩盖，但明诚却听清楚了。
他看着被明楼扔在一个角落中的碎裂茶杯，心中明白这句是明楼的心里话。他不觉去看身边的明楼，只见他的眼神中燃着熊熊的一团火，火焰炙热得仿佛要将自己烧死。
这是明楼的真话。
他咬着牙，自知无法回答明楼这个问题，索性把一肚子憋闷和后怕全丢在后面的话中「我跟了您那么多年，每次的升职和加薪，您可有想到我？没有！只有日本人，他们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
明楼刚想答话，忽听见门锁被打开的细微咔擦声，门缝中影影约约露出的，是南田洋子探究的眼神。他咬碎了牙，把大半个身子的力气全集中在右手手掌上，隔着空气，就那样揍了一拳。
明诚闷哼了一声顺势倒在地上，他也看到了门缝中的暗波涌动。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背着南田洋子抬高了头，给明楼看嘴角的伤口，示意并无大碍。
明楼冷哼一声，坐了下来，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敲打着，来来回回，就是离不开那个相册 「明秘书……哦不对，明先生，以后一个人走夜路时当心点，叛徒就是叛徒，这碗饭来之不易，要端端牢，南田科长那儿可不像我这里这么好糊弄！」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明诚单手撑着地顺势从地上爬起，他伸手正了正仄歪的衣领。
「剩下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
TBC